演武场上，身着黑底红边劲衣的柳毅，抬头，望了一眼即将升到正午的太阳。
台下众人已经安静下来。
原本靠近演武台的席位都已经被搬到了金丹期修士的位置，毕竟，虽然有感天期的萧寒尊君坐镇，这场宋灵真人和长森真人的决斗必在掌控之中的，可宋灵真人可是界灵，靠得太近难免会有什么意外。
“孙师弟，你的脸色......”赵长老打量了一眼走出驻地的长森真人。
“赵师兄，我无妨，待我斩了那界灵以后，咱们一起去喝酒。”长森真人摆手，祭出了飞行法器一瞬而去。
“嘿？真是奇怪，向来谨慎的孙师弟，今天怎得如此好战血性了？”赵长老挠头，“我也去看看吧。”他也祭出了飞行法器，向修道谷的演武场飞去。
“来了。”场下发出低声提醒声。
长森真人身穿一件墨绿色的道袍，从法器上跳下。虽然他穿的很多，却掩盖不了脸上的青伤。
长森真人从衣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誓心卷轴，大声说道：
“我，长森真人对心魔发誓，今日与宋灵真人一战，以示我幻天仙门之名威，若身死，两不相干。”
一道黑影从长森真人的身上冒出，一下子钻入誓心卷轴。
说罢，便远远抛给了柳毅。
柳毅接过誓心卷轴，上下扫了一眼。
“我，宋灵真人，对这个......心魔发誓，我若撕了这破玩意儿，你他妈的倒是现在来索我的命啊！”
等柳毅将誓言说完，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柳毅嘲讽的向长森真人一笑，“心魔是留给弱者的，很可惜，我并没有心魔。”
说罢，柳毅便双手发力，将手中的誓心卷轴撕成两半，随手丢在地上，一道黑影开始从誓心卷轴中钻出。
呵，呸。
柳毅吐出一口吐沫，正好吐在了那道黑影，黑影刚一从誓心卷轴中出来，便立刻钻入长森真人体内。
长森真人捂住剧痛的心胸，感到自己心神之中钉上了一根钉刺，一股钻心剧痛。
面对柳毅对自己心魔的侮辱，长森真人狠声骂道：“你、你这业畜！居然敢辱我心魔！”长森真人气得咬牙，将自己的本命法宝松融剑祭出，咬破舌尖，一大口精血直接喷在幽绿的木剑剑身，吸收了主人精血的松融剑灵光大盛，演武场内的灵气开始全部涌入松融剑。
台下，岁变山的督理长老开始向掌刑长老传音。
“王师兄，这长森真人祭出本命法宝，是要和师姐夫拼命啊！”
掌刑长老笑着回复：“嘿嘿，放心吧冯师弟，只要那长森长老和师姐夫动用了灵力，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看到岁变山几名长老镇定且得意的脸色，暗中观察的黎音仙子已经觉得事情并不蹊跷了。
那个界灵撕了誓心卷轴，又大肆侮辱长森师弟。
望着已经充满了木韵演武场内，那界灵镇定自若的站着。
难道......有诈？
黎音仙子立刻向正在施展灵咒的长森真人传音“孙长老你先......”
传音还没说完，却见到长森真人纵身跃起半空，向柳毅俯冲一剑袭来。
“业畜！受死！！”
柳毅身边的环境开始变幻为一片漆黑的森林，四面八方都是翡翠色的兽瞳，就是柳毅陷入幻境不知所措时，四周的走兽突然发出一声战吼，千百双绿眼向他飞速袭来，一只尖牙利爪的夜木豹将他一下子扑倒在地。
灌注了元婴修士生命本源的脆绿剑光一剑刺在柳毅的胸口上，场外修士们已经发出惊呼声，宋灵真人被长森真人一剑穿心了！
“哎呀！师姐夫！”督理长老向来很看好这位师姐夫，这时见师姐夫居然被人一剑穿心，顿时乱了方寸，被这情景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要纵身跃上演武场，却被传功长老一把按住了肩膀。
“冯师弟，你先稍安勿躁，师姐夫并无大碍。”传功长老说着，便一翻手，亮出了手中柳毅的精血玉牌。
玉牌上黄光并没暗淡，反而闪亮起来。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柳毅从幻境中醒来，他看到胸膛已经被松融剑贯穿，木韵犹如长满尖刺的荆棘蛇蟒，顺着血脉疯狂的从松融剑身上注入柳毅体内。
长森真人和柳毅只有一步的距离，他冒着绿色木韵的眼眸注视这柳毅，如同看着一具尸体。就在他以为已经将柳毅击杀，精神开始松懈的一霎那，却看到柳毅睁开了眼睛，而他手中握着的剑柄突然感到变得轻无。
长森真人想要将松融剑从这界灵体内拔出，却发现一股天地之力正牵引吸食着他的木韵。长森真人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现在，若说木韵是疯狂的被注入柳毅体内，倒不如说是被吸入。先是木韵灵力，后是精血，他的松融剑剑刃已经失去了灵力的支撑。长森真人急得瞪大眼睛，瞬息间，极品灵宝的光泽已经散尽，与凡物再无区别。没有了灵气的支撑，松融剑内的剑灵夜木豹发出一声呜嚎，附着于夜木豹额头上的一缕本命元神暴露在空气中，立刻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剑灵一死，松融剑开始迅速腐朽，一滩属于长森长老的本命精血也啪嗒啪嗒的从剑刃上滴落。本命法宝，是修士消耗精血和神魂所炼制，秉承了修士的证道之心，其同修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本命法宝被毁，体内元婴散化，长森真人的肉体神魂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百年修为一朝散尽，长森真人已经退化成了白发枯眉的老人。
“你......你......”长森真人颤颤巍巍的抬起食指，形似骷髅的脸上，怒目圆睁。
柳毅催动灵气贯串身体，哈——呸。一口将刚才注入自己体内夹杂了长森真人精血的木韵吐在了面容苍然枯朽的脸颊上。
“啊——！”长森真人心血灌脑，仰天倒下。
一道蓝光赶到长森真人身边，一把托住将要倒地的长森真人。“孙师弟！”
柳毅看清来人的容颜，是那日三百极品灵石购买尚道酒的蓝衣元婴期修士。
张长老神识探入，发现长森真人的人元已然耗尽，两人当年一同拜入幻天仙门，他为人直朗，长森真人性格谨慎，此长俾短的两人在仙途上情义深厚。如今挚友战败身毁，寿元也要枯灯燃尽。眼眶一湿间，将一枚续魂仙露送入长森真人嘴中。
极品灵药入腹，立刻缓解了肉身衰亡的痛苦，长森真人终于睁开眼睛，眼眸中带了一丝清亮。
张长老明白，这便是凡人所说的回光返照。
青牛郎
那日，孙家小子赶着老青牛回家，向来温顺的老青牛却突然如同发疯了一般，向小路一侧的树林中跑去。
老青牛的跑得不快，刚好容得孙家小子追赶。
老青牛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便猛的一头撞死在了青石上。
孙家小子赶到老青牛身边，瘫坐哭嚎。
“老牛啊！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啊！”“我自幼失了父母，只剩你一人陪我相伴讨生。”“可是我哪日怠慢了为你清理窝棚？”“还是我哪日催紧了你啖食绿草？”“老牛啊！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啊！”
已经死去的老青牛脖子一歪，一颗翠绿的兽珠从牛口中吐出。
长森真人记忆回放。
自己来到镇上，偶遇了愿意收购那枚兽珠的仙人，仙人无意间发觉他是少见的二品木灵根，便收他做了弟子。
从此，凡间没了一个孙家放牛的小子，修仙界多了一位长森真人。
自己步入练气中期，使用仙术，为了筑基丹药而参加试练，机缘巧合间，幸运的搭救了被灵兽攻击的师妹，两人结为道侣双修，一同步入筑基，喜得一子，而后进阶金丹，师妹止步于筑基中期而寿元耗尽坐化的悲伤，自己孙子的出世让他大喜过望，多次冲击元婴，最终得偿所愿。
“孙长老，此次事关我派之前途未来，而后果......”黎音师姐的重托。“孙长老，这是盏寄魂灯，你留下哀惧两魄，可让你全力而战，倘若身有不测，为自己留条后路。”
“掌门，幻天仙门对我有渡化之恩，我自不会心存偷生之念。”
唉，既然还了，那便罢了。
莫然间，自问。
我走了以后，筑基中期的孙儿该如何是好......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成为门派的牺牲品！
“黎音！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这时，心胸内的心魔种子炸裂，长森真人吐出一口浊气。
青山小路，一头老青牛在路中间等他。
青牛老友，是你来接我回家了吗，多谢你的那粒兽珠。
我总是不明白，你为何要以肉体凡躯去撞无情山石，原来，是为了渡我入仙途。
可我，以一己之力，去撞天地因果，又是为了什么？
柳毅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黑红色劲装的漏洞，便大步走出，被釉 和慕容莎，张童颜等人围住，不一会儿，众人便发出了欢呼声。
“喂，卖药的，把你的那口锅借我用用，我要吃火锅。”柳毅的声音传入了岩墨的神识之中，顿时脸色哭笑不得。
岁变山的四位长老看到柳毅向他们挥手。
掌刑，督理，传功和隶书四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心中的话，虽说师姐夫赢了决斗，可一位元婴修士的陨落，其中千丝万缕的过节，让他们一时难以表态。
演武场外，黎音仙子手中握着寄魂灯，转头看向锦悠仙子，而锦悠仙子也正望着她。
“黎音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丝戈先开口道。
黎音仙子看着手中的寄魂灯已经熄灭，便点头回应：“正有此意。”
凝神谷的议事厅内。
“锦悠道友，长森真人的残魄告诉我，是你，杀了他。”黎音仙子开口道。
丝戈抿唇笑着说：“黎音道友，因该是心魔杀了长森真人。”
黎音仙子从坠囊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日张长老三百极品灵石买下的尚道酒。
“这瓶中的灵酒，不过是山下那客栈里的灵酒罢了，可我发现，里面还有一颗心魔种子。不知锦悠道友如何解释。”
丝戈轻笑。解释，你配吗？
丝戈并没有回答黎音仙子的问话，只是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玉简放在桌案之上。
“还请锦悠道友过目。”
黎音仙子伸手拿起玉简，一丝神识进入，《中州四大仙门 界灵三律》。
界灵便是天地之道？
界灵的所有行为皆是天地规则，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
由界灵所导致的任何事情皆为天灾，无需背负任何罪责？！
黎音仙子看罢，嘴角抽动，忍不住心中的恼怒，拍着桌案狠声道：“你休想！”
开什么玩笑，这律约就是在痴想。
“你们生自天地规则不错，但产生灵智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再是天地规则，而是轮回因果之中的生生之灵！生灵皆有私心杂念，成仙入魔更是究其一念之间。”黎音仙子恍然领悟了什么，大声指着丝戈斥道：“你们......你们不是天地之道！你们，也不是天地规则！你们，你们是，是天地之道所孕育的痴妄！是极恶！是邪魔！是......是......”
黎音仙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我和我的夫君，都是界灵。”丝戈淡淡的道，“黎音道友，你说得不错，生灵皆有私心杂念，成仙入魔是在一念之间。可你有没有想过，凡人修仙改命，何曾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背离了生老病死的生死轮回之道，修炼越深，欲望越重重，而心魔则越大。”
一缕黑影出现在丝戈的指尖上，发出轻轻的低语。
黎音仙子听到了自己心魔的声音。
“心魔！”黎音仙子惊呼出声，死死盯着丝戈手中的黑影道：“你这界灵，便是心魔所化的！”
“不错。”丝戈眯着眼睛，美目流盼的看着手中的黑影。无比轻松的向黎音仙子报以微笑“黎音道友，四大仙门修士的性命，便在道友的一念之间了。”
“不......不行......不行......我不能......”黎音仙子额头上冒出滴滴冷汗。
是啊，她不能答应，不能向一个心魔妥协。
“持正道，以正道心，正道心，以救苍生。”黎音仙子心中自言自语的默念着自己拜入幻天仙门时河阳真人教导她的道经。
“呵呵。”丝戈的轻笑声如同针扎入耳：“持正道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苍生吗？现在，苍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黎音道友，我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丝戈不耐烦的催促，雪白如玉的手指上下抚摸着那缕黑影，黎音仙子心胸之中的心魔种子清晰的感觉到那股手中上传来的冰寒正在引诱它炸裂。
看到黎音仙子举棋不定的样子，丝戈淡淡的说：“黎音道友，你若同意了，我便许诺，你们幻天仙门五十年内，任何修士突破和进阶时，不会受到丝毫心魔困扰。”
丝戈将手指间的黑影慢慢挤压，黎音仙子已经感到体内的心魔种子开始出现裂痕，心胸的疼痛感和死亡临近时的恐惧感，让她死死的按住了胸口，但这对剧痛没有丝毫的缓解。
河阳尊君和法山尊君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
“师傅！掌门！”黎音仙子心中痛哭的呼唤着，“黎音该怎么办！？”
“黎音徒儿，为了师傅的期望，为了你的将来，答应她。”河阳尊君扶着她的秀发，郑重的道。
“黎音师侄，为了我们幻天仙门的众弟子，答应她。”法山尊君将掌门玉牌放入了她的手中，那份责任，那份命运。
“一百年！”黎音仙子的精神已经万分憔悴，她无奈的喊出了她最后的要求：“一百年内！幻天仙门不受心魔困扰！今日长森真人之事，一笔勾销！”一百年，这是一名天资不凡的金丹修士进阶元婴最快的时限，这是她最后可以争取到的。
“好，就如黎音道友所求，一百年。”顿时，心魔的压迫离开消散，黎音仙子扶起身来，迈着已经站不稳的步伐，缓缓跨出议事厅。
“锦悠道友，你可真是歹毒。”
“心魔可不会内疚。”丝戈美丽的面容里流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这一次，你黎音仙子是彻底的败了。
次日清晨。
幻天仙门驻地。
“张长老，回到门中后，代我为长森真人鸣龙钟九九八十一下。”黎音仙子将她的掌门手谕交给身着蓝色道服的张长老。
张长老接过手谕，背起了装着长森真人遗骸的水晶棺，向幻天仙门的众人拱手，化作一道蓝光，向远方遁去。
风声呼啸，张长老对着身后的长森真人自言自语：“孙师弟，鸣龙钟九九八十一下啊。上一次鸣龙钟八十一下，可是一千年前的幻云老祖因斩杀兽皇而受伤陨落时才鸣得那么多下。我还是在书上才见过的大场面，没想到今天被你小子享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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